【内容摘要】2019年是中俄关系建交70周年,对两国关系而言有着极为重要而特殊的意义。这一年,中俄在政治合作、安全合作、务实合作、人文合作和国际协作方面的成就可圈可点,两国关系迈入“新时代”,迎来更大发展的新机遇。与此同时,俄罗斯在亚太外交方向持续发力、务实进取,延续了2014年乌克兰危机以来“向东看”的趋势,突出表现为强化自身“欧亚国家”身份、积极构建“大欧亚伙伴关系”、大力振兴远东以及亚太伙伴“多元化”和亚太日程的“扩大化”,但俄“向东看”也面临一些制约因素。
一、中俄关系迈入新时代
2019年是新中国成立70周年,也是中俄建交70周年。70年来,中俄关系风雨兼程,砥砺前行,走过了极不平凡的发展道路:在历经冷战短暂的蜜月期和中苏关系破裂的漫长岁月后,1989年戈尔巴乔夫和邓小平本着“结束过去,开辟未来”的精神宣布中苏关系实现正常化;1996年两国正式确立为“平等信任、面向21世纪的战略协作伙伴关系”;2001年签署《睦邻友好合作条约》;2011年提升为“平等信任、相互支持、共同繁荣、世代友好的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2014年再定义为“中俄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新阶段”。2019年6月在习近平主席访问俄罗斯期间,两国元首签署《中华人民共和国和俄罗斯联邦关于发展新时代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的联合声明》,宣布两国关系迈进“新时代”,赋予双边关系新的定位。2019年,中俄在政治合作、安全合作、务实合作、人文交流和国际协作五大重点领域的合作可圈可点。
一是元首外交引领政治合作再上新高。两国元首在过去7年内共进行了近30次会晤。习主席曾表示,“我们(指与普京总统)对当前世界大势看法相近,在治理国家方面理念相通,肩负两国各自发展振兴的历史责任。最重要的是,对中俄关系的战略意义有高度一致的认识,对推动两国关系持续深入发展怀有共同的决心和愿望”。2019年,两国领导人已在双多边场合5次会面,共处、交流长达20多个小时。习主席亲切称普京为“交往最密切的外国同事和最好的知心朋友”,并表示“我们的友谊是中俄战略关系的重要保障。”普京总统也在多个场合称呼习主席为“非常可靠的伙伴”。2018年底以来,普京接连在年度记者会、民众连线、东方经济论坛等公开场合高度评价中俄关系,明确支持中国发展,并于2019年4月第二次出席“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支持中国主场外交。6月,习近平主席对俄罗斯进行国事访问,并作为主宾出席第23届圣彼得堡国际经济论坛。在两国元首外交的引领下,中俄政治互信日益牢固,双方政府间合作机制级别高、架构齐、领域广、运转顺利。
二是安全合作筑牢“背靠背”关系。一方面,中俄在维护国家主权与安全、保障社会稳定和秩序、反对外部干预方面有着越来越广泛的共同利益和诉求。2019年,双方在涉及主权、安全等重大问题上保持密切沟通,战略信任和战略默契不断深化。
另一方面,两国以实际行动不断深化“背靠背”关系。中俄每年都举行“海上联合”演习和上海合作组织框架下的“和平使命”军事演习,为两国交流作战、拟定演习计划创造条件。2019年7月,两国在亚太地区举行了首次联合空中巡逻,中俄飞行员共同完成任务;9月,1600多名中国官兵和330件装备参加俄“中部”首长司令部战略演习。10月,中国武警部队与俄罗斯国民卫队“合作-2019”联合反恐演练在俄罗斯新西伯利亚举行,有效提升两国应对威胁、打击恐怖主义的实战能力。同月,俄罗斯国防部长绍伊古首次出席香山论坛,指出“军事合作是莫斯科和北京关系的重要内容”。他表示,“俄中战略协作进入发展的新时代,是平等、互利合作的鲜明例证,军事活动发挥着重要作用。”
三是务实合作进一步提质升级。继2018年首超1000亿美元后,中俄贸易额持续保持增长态势,并努力向2000亿美元目标迈进。目前,中国已经连续9年成为俄罗斯第一大贸易伙伴。据中国海关总署数据显示,2019年,中俄两国贸易额为1107.57亿美元,同比增长3.4%。其中,中国对俄罗斯出口为497.05亿美元,同比增长3. 6%;自俄罗斯进口为610.52亿美元,同比增长3.2%。2019年6月,两国政府签署《关于促进双边贸易高质量发展的备忘录》,两国贸易结构在以能源资源、采矿业和冶金产品为主的基础上得到优化。2018年年底以来,中俄积极开展大豆、乳品、冷冻禽肉等食品农产品的相互市场准入合作,不断扩大对方优质农产品食品进口。2018年11月,双方签署《关于中俄乳品双向贸易的兽医和公共卫生条件议定书》和冷冻禽肉相互供应协议;2019年6月又签署《关于深化中俄大豆合作的发展规划》。7月,俄罗斯所有产区的大豆经检验检疫合格后均可进入中国市场,当月中国自俄罗斯进口大豆7万吨,猛增3.2倍。俄罗斯计划在未来几年将对华大豆出口量增至370万吨/年。
在深化传统领域合作的同时,中俄积极创新合作方式,提升科技合作水平。《中俄关于发展新时代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的联合声明》、《中俄总理第二十四次定期会晤联合公报》均明确指出,要扩大中俄科技创新合作深度和广度。双方以“2020-2021年中俄科技创新年”为契机,在现有合作基础和优良传统的前提下,努力在航空航天、新材料、生物技术、人工智能等领域加强合作,通过高新技术合作带动两国产业结构转型升级,为务实合作开辟新前景。在日益复杂严峻的国际形势和全球创新领域竞争激烈的态势下,中俄深化创新合作对提升两国经济和科技实力、实现优势互补和减少对西方技术依赖等方面具有重要价值。2019年6月,俄罗斯直接投资基金与中国投资有限责任公司商定投资10亿美元成立俄中科技创新基金,旨在支持中俄经济关键领域新技术开发项目。2019年1-7月,我国对俄罗斯出口生命科学技术产品增长19.6%,航空航天技术产品增长22.5%。
“一管两桥”等大项目顺利落成。2019年4月,中俄首座跨江铁路大桥——同江—下列宁斯阔耶铁路桥全线贯通;5月底,两国合建首座跨境公路大桥黑河—布拉戈维申斯克黑龙江(阿穆尔河)大桥成功合龙。目前,两国地方政府正在积极推进口岸开放、货源组织、园区规划和产业招商等方面的工作。10月,中俄东线天然气管道工程黑河—长岭段(北段)全线贯通,打通我国东北方向首条管道天然气进口通道。12月,习主席和普京总统通过视频连线正式启动东线管道对华供气,预计该管道最高供气量将达380亿立方米/年。7月,连接阿穆尔州布拉戈维申斯克市和黑龙江省黑河市的世界首条跨境(江)索道也正式开工。在能源领域,继中方成功参与亚马尔液化天然气(lng)项目后,中石油和中海油公司决定各收购诺瓦泰克公司“北极lng-2”项目10%的股份,成为该项目的最大外国股东。此外,两国农业、航空航天等领域重大合作项目也正在稳步实施。
四是人文合作促进两国人民“心连心”。《中俄关于发展新时代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的联合声明》指出,中俄人文交流的目标是传承世代友好,巩固民间友好往来,促进文明互学互鉴。在两国建交70周年这一特殊而重要的年份,中俄举办了一系列丰富多彩的文化交流活动:中俄建交70周年纪念大会、莫斯科动物园熊猫馆开馆、中俄合拍纪录片《这里是中国》第二季开播、俄罗斯2019中国电影节、中俄媒体论坛、中俄档案文献展、主题摄影展、中俄综合性大学校长圆桌论坛等。一系列活动进一步加深两国人民的相互认知与了解,增进了彼此友谊,促进了民心相通。2019年1-9月,赴俄中国游客数量高达120万人次,同比增加20%;赴华俄罗斯公民人数突破65.5万,同比增长22.4%。2019年10月,全俄舆论研究中心的民调显示,45%的俄罗斯人认为中国是与俄罗斯最友好的国家。
五是国际协作彰显大国担当。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背景下,中俄共同面临愈加不确定、风险激增的外部环境:国际安全环境面临严峻挑战,逆全球化和霸权主义、强权政治抬头,国际社会新课题、新挑战与日俱增。尽管中俄两国民族性格、外交传统和战略文化不尽相同,在国际舞台中的角色和作用也并不完全一致,但双方在国际事务中相互策应,中俄方案交相辉映,各有侧重又各具特色,彰显两国关系已达到相当成熟的水平。2019年,双方在上合组织、20国集团、金砖国家及联合国等多边机制加强沟通,在朝核、伊核等地区热点问题上协调立场,为维护以联合国为核心的国际体系和公平正义的国际环境、倡导多边主义和开放型世界经济、推动热点问题的政治解决进程贡献了正能量。中俄关系日益成为互信程度最高、协作水平最高、战略价值最高的一组大国关系。2019年6月,两国元首签署并发表《中俄关于加强当代全球战略稳定的联合声明》,共同展示了维护全球战略稳定的负责任态度、对多边主义的有力支持、推动地区热点问题政治解决的坚定决心和应对新型安全挑战的积极意愿。
二、俄罗斯亚太外交的举措与成就
俄罗斯独立之初的外交重点以发展与西方关系、恢复在独联体的影响力为主,亚太地区几乎成为俄罗斯外交的“真空”地带。长期以来,俄罗斯《对外政策构想》、《国家安全战略》等一系列重要文件在论述外交重点时,均将亚太摆在相对次要的位置,位居独联体、欧洲和美国之后。2014年后,在乌克兰危机、西方孤立制裁及欧亚地区形势发生一系列变化的背景下,加速“向东看”成为俄罗斯外交突破困局的“必选项”。此外,国内经济低迷、美欧资金和市场萎缩也促使俄罗斯寄希望于搭乘亚太经济腾飞的快车,向东寻求新经济增长点、吸引亚太投资、开拓亚太贸易与能源市场。2014年7月,梅德韦杰夫总理指出,“与亚太地区的合作是关键方向,在这方面必须有所突破。”2015年末,俄罗斯出台新版《国家安全战略》,亚太首次超越欧美,排名仅次于独联体,位居优先方向的第二位。近5年来,俄罗斯亚太外交风生水起,亚太地区在俄整体对外战略布局中的地位和重要性不断提升。2019年,俄罗斯外交在亚太方向持续发力,延续和巩固了这一趋势。无论是在国内发展战略还是对外交往实践中,无论是在认知心理还是现实行动上,俄“向东看”都取得了一定的成就。
一是进一步强化了欧亚身份属性。由于俄罗斯在世界版图中所处的独特地理位置和复杂曲折的历史发展轨迹,关于俄国家身份认同问题的争论由来已久。19世纪初至20世纪初,伴随着领土的不断扩张,俄罗斯文化先后迎来了空前繁荣的“黄金时代”和“白银时代”,思想界也通过总结俄独特的历史进程、宗教文化以及周边环境,逐渐摸索俄罗斯国家发展的历史规律,产生了西方派、斯拉夫派和欧亚派的大辩论。哲学家别尔嘉耶夫鲜明地指出了俄罗斯民族性格的“二律背反性”,还引申了“东西方”这一概念:在俄罗斯的灵魂中永远有东方和西方两种因素在相互搏斗。思想家恰达耶夫称俄罗斯既不属于欧洲,也不属于亚洲,而是处在东方和西方之间,但又重申西方较之于东方的优越性。哲学家赫尔岑将俄罗斯归属东方还是西方的问题称为“俄国生活的斯芬克斯之谜”。文学史家利哈乔夫则在其著作《解读俄罗斯》中表示,俄罗斯从来不是东方,建议俄国远离欧亚主义,放弃“特殊使命”观念,办好自己的事情。这些观点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几个世纪以来该问题在俄知识分子和精英阶层内部始终没有定论。实际上,俄罗斯的对外政策是其自我身份认知的一种外在反映。在普京的多元化外交政策中,俄罗斯传统的欧洲定位和天然的亚洲利益紧密结合在一起。近几年,在乌克兰危机和俄西关系僵局难破的背景下,俄国内再次掀起对其欧亚属性的讨论。普京多次表示融入亚太是近期俄国家战略的优先方向。俄罗斯政治精英逐渐放弃了对西方不切实际的幻想,进一步明确了自身的欧亚属性。
二是积极推动“大欧亚伙伴关系”倡议。作为东西横跨9000公里、南北纵深4000公里,坐拥三洋十二海的欧亚大国,俄罗斯对于欧亚大陆不仅有着复杂的情愫和独特的认知,更对其一体化进程怀揣着长远的蓝图。实际上,自苏联解体以来,俄罗斯一直在后苏联空间不懈推动着独联体、俄白联盟、关税同盟、欧亚联盟和欧亚经济联盟等一系列一体化组织,连同欧盟共建“从里斯本到符拉迪沃斯托克的和谐经济共同体”也曾是俄罗斯精英的梦想。在国际油价低迷、乌克兰危机爆发、俄西交恶和俄罗斯“战略东移”的大背景下,俄如何认识、接纳和应对同样着力于欧亚空间的“一带一路”战略构想,如何与中国和其他欧亚国家开展合作,从而达到“既未错失机遇,又不沦为配角”的目的,是需要战略智慧的。2015年,中俄两国签署《关于丝绸之路经济带建设与欧亚经济联盟建设对接合作的联合声明》,但在整合欧亚一体化资源的道路上,俄罗斯并未止步于此。2016年6月,普京首次在圣彼得堡国际经济论坛上提出“俄版”的欧亚一体化方案——“大欧亚伙伴关系”倡议。普京指出,“该计划的参与者包括欧亚经济联盟成员国,以及与俄关系密切的国家,如中国、印度、巴基斯坦、伊朗,当然还包括独联体国家,以及其他感兴趣的国家和组织。”其范围囊括东亚、东南亚、南亚、欧亚大陆中心的国家、俄罗斯及欧洲次大陆国家及其组织。随后,普京在“一带一路”国际高峰论坛等多个公开场合对此概念加以论述。2019年11月,梅德韦杰夫总理在出席东亚峰会时也指出,“大欧亚伙伴关系”倡议未来能让欧亚经济联盟、上海合作组织、东南亚国家联盟的大型基础设施和一体化项目对接。俄主张在欧亚经济联盟、东盟、上合组织成员国的参与下建立“大欧亚伙伴关系”,俄罗斯清晰地认识到,远东地区和亚太国家是构建“大欧亚伙伴关系”的重要依托,是俄独特的地缘政治和地缘经济优势所在。
三是掀起远东发展高潮。自2013年普京总统提出“远东是21世纪国家发展优先方向”以来,特别是在乌克兰危机和西方制裁背景下,远东发展被赋予强大动力:当局先后建立20个超前社会经济发展区、22个自由港并推出“远东公顷”政策吸引人口,创新机制大力招商引资。从2015年起,俄罗斯远东城市符拉迪沃斯托克连续5年举办东方经济论坛,普京总统亲自出席助阵推介、招商引资;亚太各国领导人也纷纷前来捧场。2019年9月,俄借举办第五届东方经济论坛之机,邀请印度总理莫迪、日本首相安倍晋三、马来西亚总理马哈蒂尔和蒙古总统巴特图勒嘎为“座上宾”。该论坛规格不断提升,日益成为俄罗斯开发远东和融入亚太的一张“名片”。过去4年,远东开发亮出不俗的“成绩单”:当地工业生产增长率为全俄平均水平近3倍;固定资产投资几乎翻倍;累计吸引外国直接投资330亿美元;在超前经济社会发展区和自由港内已创建217个新企业,实际提供超过3.6万个工作岗位,将实施1610个投资项目。截止2018年底,远东正在实施1145个项目,合同总金额达到3.6万亿卢布。但俄罗斯当局并未止步于此:早在2017年9月,普京总统就指示必须将远东发展带入“提升人民生活水平”的新阶段。2018年,俄罗斯政府在远东确立58个“经济增长中心”(占远东人口的80%),联邦预算3年内将拨款940亿卢布,新建和改造431个医院、学校、体育和文化场馆等。普京在第五届东方经济论坛上强调,远东近年的经济成就应转化为“社会突破”。他指出,今天(在社会福祉方面)的懈怠,不仅会导致明天的损失,还将引发整个地区发展质量下降。为此,俄当局还将采取一系列措施促进社会指标增长。
四是亚太伙伴“多元化”和日程“扩大化”。近几年,俄罗斯积极强化与亚太各国的关系,各领域合作均有进展。
首先是俄日互动密切。在高层交往上,普京总统与安倍首相近几年累计会晤次数达27次之多。2019年,安倍首相与普京总统三次会面:1月安倍访俄;6月普京访日并出席g20峰会;9月安倍再度访俄并携最大代表团(220人)连续第四次出席第五届东方经济论坛。在北方四岛问题上,2018年下半年以来,两国领导人展示出解决双边关系发展瓶颈的强大政治意愿,约定加快缔结和平条约的谈判,新设外长负责的谈判机制,并举行数次高层谈判。在经贸合作上,尽管和平条约的谈判并未取得重大突破,但双方确认继续以务实合作增进两国国民互信,寻找“双方都能接受的米6米乐体育app官网的解决方案”。日本承诺积极与俄在多个领域合作,参股俄“北极lng-2”项目,持续加强对俄能源、汽车、医药和食品生产等投资力度。当前,日在俄远东地区投资超过150亿美元。
其次是俄蒙关系提升定位。2019年9月,普京执政以来第3次出访蒙古,彰显其对蒙古的重视。政治关系上,两国元首签署《友好和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条约》,升级1991年双方确立的“战略伙伴关系”。普京表示,这份文件体现了俄蒙合作的高质量和新水平。12月初,蒙古总理访问俄罗斯,双方又签署12份合作文件。经济上,2018年俄蒙贸易额增长21%,俄向蒙提供1000亿卢布贷款,对蒙供应液化天然气,助蒙大规模改建基础设施(包括建设和改建蒙热电站以及铁路网),并计划推动蒙与欧亚经济联盟的相关对话。安全上,两国互动日益紧密。俄无偿向蒙提供各种军事装备,训练蒙军人,双方年度联合军演也日益常态化,每年轮流在对方境内举行。
再次是俄印关系得以巩固。政治上,2019年两国领导人在上海合作组织首脑峰会、中俄印领导人会晤、金砖国家领导人峰会及东方经济论坛等多边场合频繁会面,形成良好的高层沟通与互动机制。经济上,2019年9月,莫迪总理出席东方经济论坛期间,双方签署道路运输与基础设施合作备忘录,两国宣布2025年前将双边贸易额从当前的110亿美元增至300亿美元,并确立能源合作5年路线图。俄邀请印参与远东lng和“北极lng-2”项目,助印建设核电站。军事安全上,俄印在2019年2月的印度航展上签署总价值约100亿美元的军备出口协议。目前,双方正在制定2030年前军事技术合作计划,还决定成立军工合资企业。
第四是持续关注朝鲜半岛事务。在美朝谈判陷入僵局的情况下,2019年4月,朝鲜领导人金正恩首次访俄,与普京总统在符拉迪沃斯托克举行自2011年以来的首次俄朝首脑峰会。两国元首讨论了朝鲜半岛局势,就推动和改善局势所需要做的工作交换意见。金正恩展示出与普京继续进行有益和建设性会谈的意愿。俄与韩国开启自贸协定谈判,并签署有关韩“九桥战略”的合作计划,加强在造船、港湾、北极航道、天然气、铁路、电力、就业、农业和水产领域的合作。6月,普京与文在寅总统在大阪g20峰会期间举行会晤。
最后是东南亚外交屡有突破。2015年5月,欧亚经济联盟与越南正式签署自贸协定。时隔四年,2019年9月,新加坡成为第二个与欧亚经济联盟签署自贸协定的东南亚国家。新加坡总理李显龙称,该协议旨在创造共赢,是深化双方关系的里程碑,将促进更多的贸易和投资流量。欧亚经济联盟也已与印尼等国签署多种形式的合作协议,文莱、柬埔寨和菲律宾等国也对此感兴趣。继2016年俄在索契举行俄罗斯-东盟峰会、2018年普京首次访问新加坡并出席第13届东亚峰会后,2019年11月梅德韦杰夫总理出席第14届东亚峰会和东盟商业论坛。俄建议加强与东盟国家的地区间合作,鼓励地区企业进入对方市场。在安全方面,梅德韦杰夫建议俄与东盟举行海军演习,以提高东盟国家的海上安全性;并认为在亚太地区建立平等和统一安全架构是双方共同合作的最重要方向之一。与此同时,俄继续巩固与地区传统盟友的关系。2019年5月,越南总理阮春福访问俄罗斯并出席俄越“国家年”开幕式,双方签署多项经济合作协议。
三、俄罗斯亚太外交的前景
可以肯定的是,在当前的国内外环境下,持续强化亚太外交几乎是俄罗斯必然的选择。
其一是出于外交大局的需要。目前看,俄罗斯与美国的关系短期内难现曙光,美对俄制裁丝毫没有放松,反而愈加严苛。美俄关系持续恶化既是两国实力对比悬殊、相互认知错位以及互信锐减的结果,也受到两国国内政治因素的强烈影响,折射出美俄矛盾正在加速从外源性向内生性转变。当前,俄精英层对美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对俄美关系的前景也相当悲观。欧洲是俄罗斯极力争取的对象,尽管欧盟也在对俄施加制裁,但双方毗邻而居,在经贸、金融、能源和安全等领域有强烈的相互需求。目前俄欧关系虽有转暖迹象,但俄也深知欧盟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独立行为主体:一方面其政策受到美强烈牵制,另一方面其内部意见难以统合。特别是波罗的海三国和波兰向来是反俄“急先锋”,在欧盟松绑对俄关系上起到极大的消极作用。自2015年军事介入叙利亚危机以来,俄以叙利亚为支点,在中东稳扎稳打,步步进取,逐渐掌控叙利亚问题主导权,恢复了对该地区的影响力,又巩固和开拓了多组双边及多边关系、有效打击了恐怖主义。但同时也要看到,俄罗斯“重返”中东难以取代美在中东的绝对主导权,未来长期维系这种“巅峰”状态也需要更花费更多精力与资源。
在此背景下,大欧亚空间仍将是俄罗斯为数不多的外交“亮点”和发力点。基于“向东看”的现实需要和主导欧亚大陆一体化进程的“雄心”,俄罗斯仍将高度重视日益蓬勃发展、极具地缘政治和安全价值的亚太地区,不断巩固既得利益和开拓新的合作方向。中俄关系也将站在70年的新起点上,在两国元首的引领下,在“2020年-2021年科技创新合作年”的框架下,继续夯实和提升各领域合作。
其二是出于吸引投资和拓展能源市场的考量。俄罗斯经济长期深陷“荷兰病”,结构痼疾久治不愈。乌克兰危机引发西方对俄多轮制裁,国际油价暴跌更令其经济“雪上加霜”。2015-2016年,俄罗斯gdp增速下探至-3.8%和-0.2%,西方资本加速抽逃,欧盟也加紧油气进口多元化以摆脱对俄依赖。尽管近两年俄经济逐渐适应“新常态”,gdp增速有所恢复,但由于拉动增长的动力(出口、消费和投资)依旧缺失,俄经济发展持续疲软,宏观经济指标表现不佳。因此,通过强化亚太外交寻求新经济增长点、吸引亚太投资、开拓东方贸易与能源市场必然在俄罗斯的长久盘算之内。许多学者都一针见血地指出,21世纪前十年俄罗斯沾沾自喜于油价飙升带来的经济虚假繁荣,远东地区没能借亚太腾飞之机实现快速发展实在令人扼腕。卡拉加诺夫称,当前俄罗斯不能再次坐视亚太飞速发展而无动于衷了,错失机遇就等于犯错。普京总统直言,俄罗斯必须发挥自身欧亚属性的优势,“全面利用亚太地区巨大发展潜力”。日前,中俄东线天然气管道已正式通气;2018年1-11月俄亚马尔lng向亚太地区国家出口的lng总量同比增长29.2%,达到186亿立方米。普京也指示俄气公司总裁米勒,要求其研究取道蒙古对中国出口天然气(即西线天然气管道)的问题。
此外,俄罗斯强化亚太外交还旨在增强远东向心力,维护国内稳定。俄罗斯的内政与外交向来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历史上,远东地区一直是俄罗斯分裂主义、民族主义的活跃地。近年来,俄罗斯经济颓势逐渐传导至民生领域,民众不满情绪积聚,这在处于全俄经济社会发展水平之下的东部地区表现地尤为明显。2016年国家杜马选举结果显示,西伯利亚和远东多地投票率不足40%,民众对执政党“统一俄罗斯党”的支持率之低令人触目。在2018年3月的总统大选中,东部诸州表现依然不尽人意:普京在阿尔泰边疆区、雅库特(萨哈)共和国等地的得票率不足70%,俄共候选人支持率反而高达20%-30%;部分地区还频现抗议示威。目前,伊尔库茨克州长来自俄罗斯共产党,哈巴罗夫斯克边疆区行政长官来自自民党(自民党也是该区立法机构多数党),滨海边疆区在2018年9月举行的地方选举中因“选票统计违规”被俄中央选举委员会认定选举无效,随后普京亲自任命该区代理行政长官。2019年7月起,首都莫斯科连续五个周末就多名反对派和独立候选人被禁止参加9月莫斯科市议会选举而爆发抗议活动,这是自2011-2012年大规模反政府示威以来莫斯科7年内规模最大的非法集会。据统计,全俄仅第三季度就爆发了580场抗议活动,自年初以来抗议示威数量达到近1500场,创下过去几年的最高记录。因此,在这背景下,以浩大声势推动远东经济和社会发展,加强远东与亚太各国的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联系,是俄罗斯精英凸显对远东重视、安民维稳的必要措施。
尽管俄强化亚太政策雄心勃勃,也在近几年取得了长足进展,但仍然不可避免地面临一些制约因素。
客观上,作为俄罗斯亚太外交的“起跳板”和“桥头堡”,远东地区发展具有长期性和艰巨性的特点。俄罗斯远东发展部前部长加卢什卡表示,“西方五百年的统治时期已经结束。现在的经济日程正由东方、亚太地区来确定。亚太地区占全球gdp的59%,外国直接投资的占50%,亚太地区是世界最大的进口商,其进口总量为8.2万亿美元。这里生活着全球39%的人口。远东地区不仅是这个宏大地区的一部分,其发展也将为整个亚太地区的经济发展开辟重大的可能性。”但客观而言,远东地区远离联邦中心9000公里,人口不足700万,劳动力资源严重匮乏,油气资源勘探程度低,基础设施差,开采和运输成本偏高,投资环境恶劣。当前的远东开发取得不小成就,但尚处于新一轮开发的初级阶段,面临缺钱、缺人等一系列难题。2014年4月,梅德韦杰夫总理在政府远东发展问题委员会会议上曾直言,发展远东投资量大、回收期长且不得不需要额外投资建设交通和能源基础设施,因此该地区的投资效率客观上低于俄其它地区。此外,远东人口持续流失。俄罗斯民众对政府“远东公顷”免费租地政策并不买账,当地申请者寥寥无几,吸引俄西部人口的目标更未达成。2018年,由于人口外流和自然减员(死亡率虽未上升,但出生率下降),远东联邦区人口数量比2010年减少2.1%。这些因素都使俄发展远东的目标任重而道远,俄罗斯真正融入亚太也缺乏必要的前提与基础。
主观上,国家身份认同问题始终困扰着俄罗斯精英。尽管历史上思想界的大辩论使俄东方属性得以体现和强化,但可以非常肯定地说,“西化”仍是俄罗斯历史长河的主流,“俄罗斯一直在追求与西欧的融合”。宗教上,俄罗斯于988年接受了来自拜占庭的东正教(基督教的分支),基督教为俄罗斯的西化提供了精神要素。实践中,拜占庭文化和鞑靼文化的楔入并没有阻挡住彼得大帝向西方学习的脚步;普京也始终愿意改善和发展与美欧的关系。经济上,俄罗斯向往渴求美欧资金与技术,既不是亚太区域经济活动的主导力量,甚至在很长的时间内与亚太经济系统几乎完全隔离。无论从宗教、历史、文化还是从经济联系来看,俄罗斯都无法完成亚洲身份的内化,难以成为亚太空间的天然成员。
亚太各国对于俄作为“东方国家”的认同感也不强,习惯性将俄罗斯视为“外来者”。在讨论亚太事务时,往往是“顺便、捎带”谈及俄罗斯。尽管俄热心朝鲜问题及半岛事务,但在其中并非主角;俄罗斯与西方关系恶化也在客观上为俄日、俄韩关系进一步发展形成一定的阻力。2018年,俄与东盟国家贸易额不足200亿美元。目前,新加坡与欧亚经济联盟的贸易也仅为65亿美元。尽管美国积极推动“印太战略”的主要目标并不针对俄罗斯,但也在某种程度上对俄强化亚太外交形成了一定的冲击和抑制。
莫斯科与符拉迪沃斯托克在欧亚大陆的两端遥遥相望,这不仅仅意味着9000公里的距离和8个小时的时差,更意味着价值观、发展观和战略观之间的巨大鸿沟。尽管多重内外因素促使俄罗斯加速“向东看”,但战略“东移”是对抗西方的筹码还是自身发展的需要,是对美欧的彻底失望还是暂时冷淡,是规避地缘政治风险的权宜之计还是立足于俄未来稳定发展的长远之策;战略“东移”的效果能否达到俄罗斯政治精英设想的“西方不亮东方亮”的预期,俄罗斯能否在复杂多变的国际和地区局势下,在经济发展并不乐观的背景下真正面向亚太、拥抱亚太,仍需进一步观察。
原文刊登于《中国周边安全形势评估(2020)——大国竞争与秩序重构》一书,世界知识出版社。2020年11月。网站刊登的文章为无注释版,内容稍有变动。请以出版物为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