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前高级外交官田中均近日在日本主流媒体发文,提出日本外交需摆脱“内政化”,对美一边倒不符合日本国家利益。在日本舆论充斥着“亲美、反俄、厌华、嫌韩”论调的当下,田中均能发出这样的疾呼难能可贵,至少反映出日本战略界依然存在清醒声音。但同时,日本政府的对外战略思维依然保守僵化。岸田内阁22日通过的2022年版《防卫白皮书》继续大肆渲染“外部环境严峻”,炒作中国军力发展和朝鲜核导威胁,妄议中俄军事合作以及台湾问题,挑动日韩岛屿争端,并首次提及日本要发展“反击能力”。这些再度引发周边邻国批评。
安倍晋三遇刺身亡引发日本国内对其“政治遗产”的热议。与充满争议的“安倍经济学”相比,围绕安倍外交路线似乎并无明显分歧。日本国内在总结安倍“外交遗产”时往往聚焦于其“提升日本国际影响”的一面。但需要指出的是,安倍外交的底层逻辑并未脱离其固有政治思维。“摆脱自虐史观”“正常国家论”“政治大国梦”等右翼保守理念,深刻浸染了日本的政治思潮和战略思维,奠定了保守政治在日本国内的主导地位。其结果是保守政党一统日本政坛,传统中左力量式微。失去左右政见碰撞竞争后,日本政治趋于极化,以“网络右翼”为代表的民粹排外势力甚嚣尘上,社会上主张“强军备战”的对外示强论调日盛,和平主义退潮。国内政治的右倾保守化对日本外交影响深远。
安倍任内提出的“自由开放的印太”构想为菅义伟和岸田两届内阁所继承,并成为当前日本外交的主要抓手。究其实质,“印太战略”是一种打着美式意识形态旗号、维护美国及其同盟体系霸权的地缘战略工具。在“大国战略”的自我陶醉中,日本外交沉迷于地缘博弈和权力争夺。透过热闹的“印太”外交表象,环顾周边,日本与中俄朝韩四个邻国的关系同时陷于紧张,战略回旋空间日益局促。
无论从政治谱系还是个人风格看,岸田与安倍都非同路。作为自民党内鸽派“宏池会”的传人,岸田的政治底色属于温和保守,政策理念与“重经济、轻军事”的“吉田主义”一脉相承。从执政风格看,岸田善于倾听他人意见,重视平衡各方利益诉求,并非安倍式的“政治强人”作风。但岸田上台以来似乎是为避免被贴上“软弱”“亲华”“亲韩”等标签,更多迎合国内保守势力突出对外强硬的一面,并未展现出外界最初预期的平衡和理性。不少分析认为,安倍去世后,来自自民党内右翼保守势力的牵制压力将会减轻,岸田施政自由度上升,内外政策有望更多展现个人特色。
岸田要想实现长期稳定执政,需要在外交上有所建树。而能否把握好三组关系的平衡,才是真正检验“岸田外交”成色的试金石。
首先是与美国和邻国的关系。当前日本国内政治生态下,日美同盟基轴俨然已经成为一种“政治正确”。但回顾战后日本外交史,亲美与重视亚洲邻国并不矛盾。岸田理应清楚,“宏池会”前辈池田勇人、大平正芳、宫泽喜一等任首相期间都曾积极改善发展与中韩的关系,为推动日本与亚洲邻国的和解作出贡献。安倍在其亲美保守的“鹰派”内核之外,也有灵活务实一面,任内曾为改善日本同中、俄、韩的关系作出努力。
其次是“和平”与“强军”的关系。岸田为了展现个人特色提出“岸田和平愿景”,并有意利用明年在广岛举办g7峰会之机推介其“无核世界”理念。从这些政策内核看,依然是大国竞争和地缘博弈逻辑。如何破解这种“和平”理念与修宪强军路线的内在矛盾,岸田还需作出令人信服的解释。
最后是“印太”与“亚太”的关系。美日联手在地区植入“印太”概念,打着意识形态和价值观旗号煽动阵营对抗,对秉持多元包容理念的传统亚太区域合作构成冲击。而日本自身作为亚太区域两大架构《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和《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的重要参与者,本应致力于维护开放包容的地区合作大局。岸田的“印太”外交如果继续突出遏华指向,恐怕也难得到地区国家认可。
“安倍时代”骤然落幕,日本争做政治大国之心犹在,但发展困局难破。日本战略精英需要认清,在这个相互依存的世界,日本国家安全与发展的“敌人”不是亚洲邻国,而是空前严峻的少子老龄化等危机。不改变僵化的对外战略思维,岸田外交在追逐日本政治大国路上的作为也将被打上大大的问号。
(项昊宇,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亚太研究所特聘研究员,原文载《环球时报》2022年7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