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清明,今又清明,然而今年似与往年有所不同。于我,以前的清明节,仅是一个有公共性意义的日子,缅怀先烈,追思前人,当春风吹绿南国北域之际,撷几片清洁如雪的玉兰花瓣,仰苍苍青天,俯茫茫大地,遥祭亿万年的过往,祈祷所有与春相呼应、同勃发的生命共荣。
可是今年清明,因了敬爱的李国文老师的遽然离去,别有一番滋味堵在了心头!
李国文的大名不用多言,相信稍有读书的人无不知晓。特别是新时期以来,他是走在文学方阵最前面的代表作家之一。20世纪90年代以后,他专攻随笔,佳作宛如连发的重机枪,几乎是不间断地喷射出一篇又一篇经典文章,由于体现出渊博学养、深刻识见和卓然独绝的文人风骨,让无数追随者击节叹服,一时甚至带动出一场读书热……
自1982年我入职光明日报社,李国文老师就渐渐成为本报副刊的扛鼎作家之一,数十年的交往,使我越来越尊敬和爱戴这位不是亲师、胜似亲师的老师。李国文老师仿佛五月的槐花树,挂满一嘟噜一嘟噜的小花,貌不惊人,却把甜甜的馨香浸润到每一位路人的心上。
最让我心灵震撼的是如下两点:
一是国文老师的高贵人格。他虽然写文章老辣锐利,重剑雄风,但对人是慈心善语,真诚相待。尤其对年轻人好,永远以平等的目光相视。即使对有严重毛病的人,国文老师也是首先看其优点,平心静气地予以理解和宽容。他曾极为恳切地对我说:“小蕙,这世上就没有完人啊,咱们自己不也是满身毛病?”他是这么教导我的,他自己也是这么做的,所以国文老师的人缘特别好。
二是国文老师的渊博来自他一生勤奋读书。在当代中国作家中,他是我眼中读书最多、学养最深厚的作家。本来他的起点就高,是那一辈作家中少有的文学科班出身的学子。20世纪70年代,他利用未安排工作的三四年时间,一天到晚泡在图书馆里,通读了《二十四史》等国粹经典。90年代之后,他谢绝一切应酬,每天窝在他那只有6平方米、蚂蚁窝般的电脑间里工作,11点早餐后开始写文章,至16点午餐,然后进入读书状态,22点晚餐后再读,时常读到凌晨两三点……
岁月贵赛金,过得飞快飞快,窗外的杨树柳树,从手腕粗细的小苗长成了钻天大树,国文老师也“窝”去了二十多载光阴,进入了九秩之年。他说眼睛不行了,腿也没力气走路了,然而电话里,他依然声若洪钟,笑声朗朗,更重要的是他依然在读书写文章!
2022年11月20日傍晚,我和国文老师通电话。他兴致盎然地问我“最近有什么乐子吗”,相约要多通电话。谁知四天后,老天爷就给了我们当头一棒,国文老师竟在深夜里永远地离去了!这是中国文学界的重大损失,于我,更是失去了文学界唯一的慈父啊!
山高水长,清明降祥。李国文老师的高贵精神品格和他留下的隽永文字,永在。
(作者:韩小蕙,系本报原领衔编辑、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
来源:光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