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年迷信学者,殊不知很多学者是自命的。
我是在某个座谈会上认识朱熙的。这兄弟的名字就有圣贤气象。朱熙说话中气十足,常肆意大笑,旁若无人,爽朗。我也是个好结交的主儿,因此很快就与其兄弟相称。他年龄比我小,常称我为“三匝兄”,我常称他为“朱熙老弟”。
后来我逐渐了解到朱熙老弟素有身怀绝学、澄清天下之志。他本无常业,曾做过记者,但时间很短。他的志向就是要不断地宣传推广他出的一本书,他自认为他的思想可以颠覆古今中西圣贤陈说,也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他每次见到我,总要送我一本他那“巨著”,因为他总是忘了他早就送过我好几本了。在他第一次送我书以后,我就大致翻了翻,但说实话,他这书我实在没兴趣看,为什么?因为他翻来覆去只为了说明一个道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别人感觉到你是怎么回事。他认为他可以凭借这个理论竞争诺贝尔经济学奖。
我该哭还是该笑?
朱熙兄弟是带着宗教教主般的疯狂来推销自己的“思想”的。认识几年以来,我收到了他不下百封电子邮件,发来的都是他的高头讲章,内容无非两个方面:一是用他那一套批判某某的最新观点;二是某某权威对他的嘉许。他的这些文章,纵横气十足,但漂浮无根,逻辑混乱,初为我不喜,后来甚至厌烦,遂将其来信划拉进垃圾邮件堆儿里了。
这兄弟不是个坏人,只不过是一个有点中了邪的人。他来北京这么多年,居无定所,从来不考虑娶妻生子之类俗事,其求道之热忱可佩,其布道之荒谬可怜。他经常给我打电话,我也知道他希望我找些媒体圈的朋友帮他宣传宣传,但他那一套实在不值得推广。我对他的判断既然包含这两点,所以他一来电话我就跟他打哈哈:“朱熙老弟,最近又写什么巨著呢?”
朱熙兄弟现在混到一个什么研究院当研究员了,真不知道这样的机构他是怎么混进去的。据他说,那里清闲,没人管,还给发点糊口的钱,挺好。
我的好多朋友都认识他,有一日相互聊起来,大家对他的看法也比较一致,无外是摇头叹息而已。
很长时间以来,我内心极为矛盾:我到底该不该告诉他我对他的真实看法?他会不会真认为自己已经是并世无两的大师了?照实说,他要一直生活在迷醉里,这一生就报废了。但我没有勇气直谏,万一他本自知,不过选择了佯狂的姿态呢?
本来还想仔细写写另一个兄弟,但行笔至此,心绪有点糟糕,故对另外那个兄弟的事情只能简单说说。
我当年还在商业评论类杂志行走的时候,有一天接到一个电话,对方邀请我去参加一个“一分为二管理学派创始人”的座谈会。哇,开宗立派的大家,我当然屁颠颠地就去了。
去了才发现上了当,这个叫钱安的兄弟实在与学者这一名号八竿子打不着。他自陈经历为:初中毕业,以前在广东一带干过苦力,后来给某咨询公司老板开过车。他发觉老板的见识还不如他,他自己也能干这个活儿,所以他不仅自己开了公司,而且要创立学派。我问他,为什么叫一分为二管理学派?他说,任何事情都得从正反两个方面看。
我晕菜了,这家伙大概在侍奉他老板的空闲看过几页辩证法的书。
我怀疑他一定没看过庞朴老爷子的书,庞老爷子是主张“一分为三”的。
真是巧到家了,我在那会上遇到了欠我太太钱几年不还的一个混子,我太太逮不着他,让我逮着了。
这东西现在是那学派创始人的助理。天老爷呐!
我以前见过他一面,就过去和他打招呼,这北京土著居然操着半生不熟的粤语告诉我,“先生,你认错人了”。
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钱安后来还问我,是否可以请我撰文推荐一下他和他的思想,我回绝了,我没有当面反问他,“问题是你有思想吗”。座谈会后,他要请记者吃饭,我没去。去了的同行后来告诉我,钱安是在路边的成都小吃请他们的,花了好几十块呢。
朱熙兄弟图名,钱安图利。倘不以小人之心度人,他二人还是有共同点的,那就是:不学而欲有识,非伪道学,即真骗子,其为野狐禅,一也。
这两天退了近20个400人以上的微信群,我在这些群里隐约看见了朱、钱二位的影子。(文中人为化名,以遵恕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