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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培元:《周易折中》整理本推荐意见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254 次 更新时间:2022-04-15 21:41
蒙培元 (进入专栏)  
《周易》是中华文化的源头活水,其影响中华文化之深远恐非其他经典可比。历史上注解《周易》的作品,亦远较其他类作品为多。在这些作品中,有些是一家之言,影响有限;有些则是名家之作,广布于世,影响深远;还有一些则是博采众长,集历代易学之大成。清儒李光地主纂的《周易折中》就属于一部集大成性的易学作品,其学术地位可以和唐人李鼎祚集两汉易学之大成的《周易集解》相媲美。

众所周知,宋元明清学术思想的主流是程朱理学,程朱理学在经学上的代表作就是程颐的《伊川易传》和朱熹的《周易本义》。然而,这两部书的学术宗旨是有差异的,《伊川易传》经传合编,重在阐发儒理,《周易本义》则经传分列,重在揭示卜筮之义,二者虽然都以穷理尽性为最终旨趣,但思想进路却迥然不同。朱熹以后,程朱后学就开始努力将这两部书的思想统一起来,然其做法却是将《本义》相割裂以依附于《程传》,杂糅捏合,大失二书之本旨,思想之统合更是无从谈起。这类作品以明初胡广等奉敕编纂的《周易大全》为代表。入清以后,《周易大全》这样粗糙的作品,势必不为清代学人所接受,于是康熙帝命李光地等人编纂了《周易折中》。虽然《周易折中》与《周易大全》一样都是尊崇程朱之学的奉敕之作,但《周易折中》之学术价值却远胜于彼。这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折中》遵从《本义》恢复了《周易》经传分编的原貌。《周易》经传分合的问题,是易学研究中最有争议的问题之一,这涉及对《周易》文本性质的认识,也涉及《周易》经传关系的问题。自魏王弼易学大行以后,经传合编本成为普遍流行的《周易》本子,以至于使人们产生《周易》经传文本原就如此的错误认识。北宋以来,一些学者开始致力于恢复《周易》古本原貌,也就是要将经传分编,这体现了当时学人突破汉唐注疏、恢复经典本义的学术诉求。朱熹的《本义》就是恢复《周易》古本的学术风气的产物,他认为对于经传之义要区别对待,不能将二者直接相等同,试图通过经传相分让人们去理解经文的广阔意蕴。但是朱熹《本义》的这一努力并没有得到朱熹后学的真正理解,当时最流行的还是将《本义》的经传分编重新杂糅为经传合编,朱熹恢复古《易》原貌的用心长期遭到误解。《周易折中》能深刻察见经传分观之学术意义,故而借皇帝的威势一反当时之常态,恢复了《本义》经传分编的原貌。这为清儒不受传义的约束,而大胆探寻经文之本义开辟了道路。

二、《折中》能兼采众家,自出新见,虽然尊奉程朱之学,但绝不以程朱之学马首是瞻。《折中》之体例,先列《本义》之文,再列《程传》之文,然后辅以“集说”以博采异见,又辅以“案”语、“总论”等以评判是非,提出己见。“集说”中所引汉魏以下易家达二百一十八家之多,对汉宋易学中的重要义例悉加评判。其学术视野并不局限于程朱,而是着眼于两千年易学之发展。其学术视野之宏大,在古今易著中甚为罕见。当然,其所集诸说,主要是宋明易家之论,代表了宋明易学的精粹,虽然折中调和程朱之用义非常明显,但以此为主线读者还是能够深入领会宋明易学思想的精髓。其“案”语、“总论”则是对程朱以及“集说”中诸家思想的分析与评判,其论断多直指经义本身,而不唯程朱之论是从。如《本义》主张卦变说,《折中》则明确批评卦变说;《本义》认为《杂卦传》有错简,《折中》则认为无错简。可以说,《折中》不仅做到了对程朱易学的折中,而且做到了对宋明易学的折中,既是程朱易学的再创造,也是宋明易学之集大成。

三、《折中》专门解读了《易学启蒙》,对宋明易学象数学做了系统的总结。《易学启蒙》是朱熹在《周易本义》之外一部非常重要的易学作品。朱熹意在通过河图、洛书、先天图等象数图式来表达其理学中不离不杂的理气关系。这是程朱理学与象数易学的紧密结合。《折中》一书虽然反对汉代象数易学之,但却对北宋以来兴起的“图书”学、先天学甚为推崇,在以朱熹之说为主的同时,它也以“集说”、“案”语的形式,兼容并蓄诸家之说,将朱熹以后关于“图书”学、先天象数学的优秀成果加以吸收,在进一步深入发挥朱熹象数学思想的同时,也能够提出新见,推动了图书学、先天象数学的发展。其学术眼光和学术评判力都达到了高超的水平。所以,也可以说,《折中》集宋明“图书”学、先天象数学之大成。

由上可见,《折中》是一部在文本、义理与象数三个方面均有重大成就和历史贡献的著作,是一部集大成性的作品。程朱理学在宋元明清学术史上的地位,也就是《折中》在宋元明清经学史上的地位。其历史意义与学术价值都是非常重要的。

正是基于对《折中》意义与价值的深刻认识,刘大钧教授不惜花费七年的时间对之加以校点整理,其用心与用功皆令人深感敬佩。在该书《前言》中,大钧教授以其易学家的眼光和学术功力,对《折中》一书之价值与意义做了系统的阐发,所论深切允当,我非常赞同。其整理该书时,以康熙本、同治本、武英殿本、文渊阁四库本详加校勘,并纠正了清人王太岳四库本校勘记的诸多错谬,其方法正确而严谨。在刘大钧教授深厚的功力、正确的方法和严肃的态度的三重保障下,一部精良的《周易折中》整理本才得以问世。该书甫一出版,即受到广大读者的喜好,不断印刷,几次再版,远非时下那些为了经济利益而粗制滥造的古籍整理品所能比。巴蜀书社出版的刘大钧教授整理的《周易折中》,是目前所见最好的《周易折中》整理本。因此,我郑重推荐该书。

* 此文原题为《巴蜀版刘大钧整理〈周易折中〉推荐意见》,当作于2006年。《康熙御纂周易折中》,刘大钧整理,巴蜀书社200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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