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幸拜读黄秉泰先生中译本著作《儒学与现代化》,受益匪浅。正如这本著作的题目所示,“儒学与现代化”的问题已成为中、韩、日等东方国家以及西方学者最关心的问题。因此,这本书在中国出版,一定会引起读者的兴趣。该书提出的观点,具有挑战性,所作的论证,很有说服力,特别是对儒学在中、日、韩三国在现代化过程中的不同命运和作用,进行了详细具体的分析,得出了独特见解,对于关心和研究东方儒学的人来说,很有启发性。我希望这本书的出版,能引起中国学者更深入的讨论。
儒学究竟能不能推动现代化或适应现代化?这是需要不断从新的起点进行探索的问题。本书运用黄式(或黄型)理论、历史相对主义、历史进化观点和理性批判精神研究儒学,提出儒学作为自然经济社会的文化意识形态,具有“有机整体主义”和“传统主义”两大特征,因而不具有现代化的“内在动力”,这个看法有深刻的道理,值得人们深思。尽管有人认为,当代社会已进入综合时代、一体化时代,但是现代化对于(像中国这样的)发展中国家来说,不仅是革命性的历史转变过程,而且是社会的各个方面不断分化、不断合理化的过程,缺乏分析和分化的原始整体主义,是决不能推动或适应现代化的。因此,当黄先生提出从结构和功能上调整儒学时,不仅具有现实意义,而且具有理论意义。他对现代化必须包含科学精神、功利主义和民主平等等条件的陈述和分析,有助于从现实主义理性观点考察儒学的功能,而不是从单向度的理想主义考虑问题。正是从这一点出发,他对普遍化、绝对化、永恒化,即所谓“永恒主义、泛世主义”的儒学的批判,是符合现代精神的。
作为一本政治学、社会学与文化学的著作,本书充分考虑到马克斯·韦伯、李文森等西方学者的观点,其中也很有哲学的“意味”。比如,对情感、欲望、自由理性、求知欲、理智好奇心、工具理性、实用理性和实证精神的充分肯定,同现代哲学的潮流也是一致的。这些都是现代哲学、现代文化的一般特点,也是一种前进运动,不再仅仅“看作”是平面化,当他对中国的泰州学派和李贽、日本的荻生徂徕、韩国的丁茶山等人的思想作出高度评价时,这一点就不难理解了。这些思想家的共同特点就是他们的批判精神和反传统、反权威的理论勇气,以及实用和实证精神,他们为儒家思想注入新的活力,因而有利于推进现代化的发展。
黄先生提出“民族主义”是现代化必须具备的一个条件,并说“民族主义”就是现代主义。这是一个很有意义的问题。“民族主义”必须从现代主义的意义去理解,这一点我很赞同。同时我想指出,民族主义还包含着文化多元化的意义。现代化除了共同条件、共同特点之外,还有不同民族的不同特点,甚至不同“模式”(“黄式”理论也涉及“通约性”的问题)。正如黄先生所说,工具理性造就了现代化,同时却使人变成了工具,出现了人的异化。儒学的人本主义精神经过结构和功能调整,能否为现代化,而不仅仅是后现代提供精神资源呢?这当然多少有点理想主义的成分,但是任何理论都不是为现实提供论证性说明,而是提供价值目标或价值指导。我想,当儒学为整体主义的封闭体系打破之后,其中关于人的生命价值的理论,可能有点积极意义,不仅是“补偏救弊”的作用。我愿意就这类问题同黄先生及学者们请教和讨论。
* 原载《当代韩国》1995年第2期,第61页。